空中草原
一个在天上 一个在喀拉峻
紫色马 紫色骑手从冰山走来
我为迟到的看见而啜泣——
为重新看见她 为刚刚看见自己
一次短暂的盛开 懵懂的圆满
要历经多少迷途才能显现
我是习惯歌唱的 在无人之地
歌声没有翅膀 只有停顿
当我跨过一个又一个的险境
在花蕊中下马
别笑我耳垂似雪 面若子夜
塔力瓦尔
我的兄弟美若新春——
在高兴兄翻译的众多诗行中
我只记住了这一句
是一个叫塔力瓦尔的兄弟
他的家在喀拉峻 圆木屋顶上
露珠赛过蜂蜜 羊毛堆旁
青苹果略显酸涩
春天在羊背上走远了夏日返回
山丹花装扮好彩虹又来装扮他的新房
哎呀塔力瓦尔 崭新的塔力瓦尔
他翻过了天山 我们还在沉睡
他渡过了大湖 我们还在险途
他打马奔向她 奔向了他们
我们还没点燃篝火 我们还在犹疑
塔力瓦尔 他曾在伊宁机场迎候我们
他的微笑有青草的芬芳
他的嗓音满是朝阳
草原上的水洼
依靠水洼
她找到了天空和积雪
天蓝得像恋人间的空白
积雪坚硬 足以抵挡遗忘
两只蚂蚁在水边探出了舌头
仲夏的正午清水还是太凉
比起尘世的喧哗
这儿的冷寂真有点够呛
藜芦花的赤脚在黑袍下歇息
与金莲花和干枝梅相比
它的脚踝更为秀美 长途跋涉
为袍子文上了暗花
它看上去像斑马的粉丝
也像蝴蝶的表妹
躲在水洼里的芨芨草勿忘我
似急切的门缝 按捺不住的钥匙
有声音轻轻泄露出来
细若游丝的涟漪是忧伤的叹息
也是愉悦的叹息
碗大的水洼 是一匹褐色种马所为
还有些开关藏在牛蹄羊蹄
留下的水洼里 母羊咩咩地叫着
羊儿在花丛中降生了
翠鸟或鸽子花
荣耀 好运气 还有我们不翼而飞的
美梦 幸福
都停在了翠鸟或鸽子花那里
为静穆的翠鸟或鸽子花祈祷
为它蓝透醉透乐透的单层花瓣祈祷 花萼
被凭空而来的福报吓傻
为它暂时还承受不起的颤悠悠汗涔涔的枝
茎祈祷
为它扭捏紧张渐渐自如的叶子祈祷
为它孕妇般越来越大越来越美越来越骄傲
的花朵祈祷
为它记不得我们替代着我们而祈祷
去年夏天我测量过武隆的天坑
它的大和美 恰如翠鸟或鸽子花
月 光
公路那一带
黑亮的汽车犹如河谷
她想起几天前在空中看到的高原
雪零星地铺在山头 背阴处的树木
像夏日午眠
帐篷的门敞开着 乳香
还留在发辫上 马奶酒醉坏了某个女声
她的唱腔不是月华 是万花的飞鸣
哦芍药 银莲 素装的红门兰 蓝盆花
雪水潺潺流过 弯腰就能瞅见
一张脸 初醒时一般皎洁
一张脸 入眠前那样新鲜
没有谁能劝阻 一个诗人在月夜抽丝
晶莹的丝缕从骨肉里飞出
像高高低低的蒲公英
是时候了 她走错的路停在终点
说错的话做错的事装满了汽车
低头疾行——
她要在草原中央和自己相会
由于下过雨
由于下过雨
草原的颜色更深了 接近墨蓝
几朵牵牛花将喇叭朝下
像她细弱羞怯的回声
所有的窗户都关闭起来
孤独的城堡沿着湿漉漉的根须下沉
她要向喂胖她的孤苦说再见
孤独喂壮了她 悲苦让她膨胀起来
她鼓鼓囊囊的裙裾像飞翔的森林
她要向所有的幽闭和晦暗说再见
她打开了喉咙也打开了乳房
她的歌声唤得醒诸神
她的乳汁养得活雪天的牛群和马群
她要向所有的机关和计算说再见
蹉跎半生 她才张开翅膀
她要把天飞宽云飞淡愁飞轻
在天空和喀拉峻之间来回地飞
越飞越干净 越飞越灵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