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栋委员:我的那个老连队
2015年03月04日 作者:唐栋(全国政协委员) 来源:《中国艺术报》

  有一天,我对友人说:“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总是想起当年的老连队。”友人朝我一笑:“你老了。”

  如若是然,一个四十年前生活过、战斗过的老连队能够至今让我魂牵梦绕,足以见得她在我生命中的位置。

  1970年至1977年间,我曾是伊犁军分区阿拉马力边防连的一名战士。阿拉马力地处西天山深处,人迹罕至,环境艰苦,我就是在那里开始了业余文艺创作。应该说,阿拉马力是我作为一名战士成长的地方,也是我的艺术生命启程的地方。

  离开阿拉马力30多年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把老连队揣在怀里,随时倾听着她的心跳;我曾一次又一次地制定着回老连队的计划,却因抽不出身而一次又一次落空。有时候,我会打开地图,在祖国最西北的边境线上寻找我的哨所;当然,针尖大的哨所是不会标记在全国版图上的,但我可以看到“伊宁”“霍城”“伊犁河”这样的字眼,也足以让我激动一阵……

  2010年的金秋十月,我终于有机会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连队。车子沿着寂静的国界线——霍尔果斯河一直北行,当看到一排苍老巨大的柳树时,我的心几乎跳了出来!这排柳树共有9棵,这儿的地名就叫“九棵柳”。这些树是谁在什么时候种下的,无从考证,但军用地图上有它的标记。当年我们每次巡逻,走到九棵柳就算到了辖区的南端……我仔细端详这一排柳树,发现只剩下了6棵,这6棵树的树干已经空了,却依然顽强地向天空伸展着枝头,就像是一排驻守边关的老兵,毫不动摇地坚守着自己的哨位。

  官兵们早已集合列队,欢迎我的到来。看到那一张张年轻稚嫩而又热情的面孔,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战友,没有丝毫的陌生感。当年低矮的砖瓦营房已经变成了两层楼房,但老营区的轮廓依稀可见,一座上世纪60年代建造的营房完整地保留了下来,用作连队的荣誉室。在这排老营房的一侧,是我们当年开荒种出的苹果园,如今那些苹果树已经长得十分高大,枝头上还挂着一些没有来得及采摘的果子。这种叫做小国光的苹果,在这海拔两千米的天山深处长得还没有鸡蛋大,果皮发青,可是吃起来却有一种特殊的、地地道道的苹果味。我毫不见外地对连长说:“把果子给我摘一些吧,我要带回广州。”当我把那些果子带给我在广州的同事们品尝时,无不两声尖叫,第一声尖叫是看到这果子的形状时发出的:“啊,还有这么小的苹果?”第二声尖叫则是在咬下一口后:“啊,太有苹果味了!”

  在这片苹果园的下方,就是屹立在边境线上的连队的哨楼,她是祖国的眼睛,是连队最神圣的地方。当年我在这里时的哨楼,是用木板钉成的,只有两米来高,北京来的一位著名摄影记者曾在这座哨楼旁给我照过一张手握钢枪的照片,刊登在当年的《解放军画报》上。而现在,低矮的哨楼已经变成十多米高的瞭望塔了,沿楼梯走上去,居高临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种“祖国在我心中,尽揽五洲风云”的豪情油然而生……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这首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唱响祖国大地的歌曲,就诞生于我的连队,激励了无数的革命军人。如今,作为连队开展边防文化活动的内容,战士们把这首歌刻在石头上矗立于营区入口一侧,而另一侧,同样镌刻在石头上的是我的简历和我的“冰山系列小说”中的摘句,这令我感动与不安。我想,连队是把我的作品作为边防文化活动的内容之一,同时也是对我的一种鞭策和奖励,这比我获得过的任何一种奖项都要珍贵、都要有分量!

  又是几年过去了,我还是那样,只要一想起我的那个老连队,就如同一次快乐的心灵洗涤。我把青春的足迹留给了她,她把坚韧、顽强、豁达注入了我的血液。边防线上奔腾的霍尔果斯河水滋养过我的生命,飞扬的大雪纯洁过我的灵魂,广袤的草原开阔了我的胸怀,高高的白杨提升了我的视野,飘香的野果甜蜜了我的心扉……从那里走出来,无论走到何时何地,我都不会懦弱,不会烦恼,不会媚俗,都会一如既往地守卫着我心中的边防线,守卫着我梦中的文学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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