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有了一个不能实现的梦想——在西湖边呆坐。我没有这个时间。也许有一天,我长了鱼尾巴,从西湖里游上我永远看不够的北山路、湖滨路,再把尾巴摘去,在大树下靠着花坛,对着湖水,发呆。
我有一个不能实现的梦想。这个梦想说来话长,恐怕要从公元前几百年的吴越时期说起。
传说那时钱塘江潮肆虐,钱王钱镠带500将士铸3000利箭射退钱塘潮。钱镠和他之后的共5位钱王,保境安民,光泽百世。后宋代列百家姓,当时皇帝姓赵,赵匡胤,赵姓便列首位。第二位,便是钱镠的钱。而后才有几十代的钱姓名人。有钱谦益到钱锺书,有钱三强、钱伟长、钱学森。
杭州,梁山伯祝英台窗下共读,白娘子许仙雨中同行,佳话连连,美人频频。世人常说杭州这个城市很女性。但是杭州的美人缘不盖杭州的英雄气。岳飞、于谦、张苍水,杭州三杰堂堂!尤其岳飞手书的《满江红》词,代代皆知,浩荡励志!人在岳庙,凭栏处,潇潇雨歇。抬头望,壮怀激烈!
杭州的“州”,原先是有三点水的,是“洲”。8000年前,杭州的先民已经成批生产独木舟,在海上航行。如今一轮画舫,灯光闪烁着徐徐开过,好像一座流动的亭台楼阁。又有扁舟游来,船上载着一只油灯、三两游客和一轮明月。当然,船上本没有月,但是我想,那三两赏月人,一定把那月也搬到了船上,享受着一夕千年的感觉。
西湖里一叶叶扁舟,讲着悠远的、不尽的故事。西湖的水,本来就是千年诗词。西湖边的老房子里,关着太多的记忆,关于民国、明清、南宋,和各朝各代的文化因子。
平湖秋月,好似杭州在西湖伸出的一个阳台。阳台一角,一柱圆月,几株垂柳,柳丝掩映,月影婆娑,有几多神仙在喝茶。
阳台西侧,朦胧西湖在山的环抱中睡去。这一睡,就好像睡进了远古。
阳台对面,山上有城隍阁,有雷峰塔。一阁一塔,被灯光簇拥着,如上天降落的镇湖之宝。金光融入湖水,化成摇动的碎金,一直摇向湖这边。
美国景观设计专家帕西亚·强森感叹:很多人是从中国画知道中国的。到了杭州,才体会到,中国画是怎么来的了。更妙的是,它竟然是你们生活的一部分。
走进杭州,就如走进一幅织锦的国画长卷:人们原来可以这样诗意这样精致地生活。
每到杭州的第一感,不是幸福,而是不公平,太不公平!那么多的游客从全国各地从世界各地,飞机火车汽车地奔波,为了一睹西湖的芳容。可是杭州人呢?生来就在西湖边,家住杭州天天旅游,这世界还有没有公平了?
我尤爱雨西湖。翠绿的柳树,在细雨的冲淋中,那长长的垂柳好似长长的湿发。围着西湖的柳树们,那是成排的浴女,她们知道湿淋滴绿的浓发使她们越发婀娜妩媚。
西湖边上的树们,被天堂的雨水冲淋以后,真是一幅壮阔而绮丽的出浴图。
湖,因为树,这样地令人动容;树,因为湖,这样地情意浓浓。
不过杭州比湖水更动人的,是树。我常常觉得杭州的汽车不是从马路上开来的,是从树丛里驰出的。汽车也不是开进城市,而是驰入林子。
杭州的梧桐在空中搭成密密的树廊,高高的古树把人们带进未开垦的蛮荒。真觉得杭州的天空都让树住了。杭州市区有古树名木1923株。有1420年的银杏,有1200年的樟树,面对这些300岁、500岁、1000岁的前辈,不能不心生感佩!站在新修的杨公堤,偶一抬头,常常觉得对面密林深处或住着先民?现代和古代,只一堤之隔。
阳光下,杨公堤的天空,上了湛兰水彩那么清丽,那一道道木桥和一幢幢房子的木边,也清晰得好像是我用尺子用笔一道道划出来的。
杨公堤虫声鸟鸣,古道疏影。春日芳馨,秋日丰韵,夏日如锦,冬日如君。一年四季的魅力,都能叫人长叹息!杨公堤,那是四季的礼赞,谁能评出哪一季最令人惊喜?
杭州比树比花还丰富的,是诗文。
如果想把写杭州的诗文数一数,那么不如去数西湖边那花、那草、那树。
杭州的一抹风、一丝雨、一声响,皆是文化。1924年9月25日下午,张爱玲的先生胡兰成正在享受白堤,就听一声响——雷峰塔倒了。白娘子从雷峰塔下抬起身来,但见许仙打着保和堂药铺的伞急急赶来。当然后两句是我的演绎了。
杭州前市长白居易诗曰:“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杭州又一前市长苏东坡在杭州抒发情怀的诗更是有400首:“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杭州山上的鸟都认识他,水里的鱼都认识他!
杭城无处无典故,无处不景观。推开西湖边的一扇扇门,都是文化的一个个切口。一个北山街就有玛瑙寺、镜湖厅、小刘庄、菩提精舍、抱青别墅、静逸别墅、孤云草舍、秋水山庄、第一届西湖博览会旧址等历史文化遗存。真是:北山湖水几多弯,时空合一望不断。
杭州的历史文化只有杭州的自然风景配得上,杭州的自然风景也只有杭州的历史文化配得上。杭州春有苏堤春晓,夏有曲院风荷,秋有平湖秋月,冬有断桥残雪。仰看双峰插云,俯看花港观鱼,远听南屏晚钟,近听柳浪闻莺。更有六和观潮,白马凌空,海立天风。灵隐禅踪,古刹飞峰,回龙春淙。等等。
譬如从萧山下一桥就是六和塔,然后是虎跑、动物园、满陇桂雨、杨公堤。要是在别的城市,可能要坐车跑很长的路才能去看一个景点。可是在杭州,无处不文化,无处不景观。本来有句话,说杭州半是山水半是城。我看还可以加一句:半是景点半是人。杭人自有景中缘。不过如今一到旅游旺季,景中便鲜有杭人了,杭人可能去爬山可能去周边,市区景点便是东南西北五湖四海人。尤其是偏爱杭州的上海人,是来了还要来,来了更要来的。节日的断桥上,老是站满了人,那断桥是断不了啦,即使桥断了,那些人也连成一座桥了。
最美丽的人是毋需修饰的。西湖也只用苏堤、白堤在腰间松松地系上两道玉带,简约而雍荣。
便有游人叹曰:太美了,应该到杭州来结婚!更有游人叹曰:应该在西湖各个景点都结一次婚!
有很多的现代灰姑娘,会在杭州找到她们美丽的童话。
杭州诗书与园林荟萃,人文共山水一色。5000年前,杭州的先民就创造了良渚玉文化。西湖故事多,岁月如水波。诗词水中行,风韵耐猜度。西湖,这是一个旷世佳人,千古水神。上苍对杭城是这样地眷顾,杭城当惊世界殊!
光是与西湖直接有关的文化名人至少有一百多。如果说,西湖是一部液体的书,有历史卷,文学卷,故事卷,神话卷,诗词卷,字画卷,承载着上下几千年的丰富和美丽。那么,这部《西湖三十景》,是美丽着西湖的美丽,是承载着西湖的承载,也承载着今日杭州的光荣与梦想。那一幅幅图片,是不需要翻译的世界语。那一篇篇文字,是杭州美丽的表达。
数百年前,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到杭州时,盛赞杭州是“世界上最美丽华贵的城市”,2005年,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来杭时,称赞杭州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
杭州有长桥,有断桥,有孤山。但是长桥不长,断桥不断,孤山不孤。杭州,湖不大不小,山不高不低,水不深不浅。温柔和谐不温不火,然而又有风风火火的速度。杭人喝茶喝出一个中国茶都,并购并来一个雅虎。杭州人在不温不火的茶香中,有声有色地创业。
杭州到底有多少茶室?这个题目或许可以考倒所有的杭州人。
杭州市区的茶室,或还可以分区分街道统计。杭州的梅家坞、龙井村等等茶乡,家家有茶室,有可口的农家饭,更有供你品茶的一份闲适。茶农奉茶,只用玻璃杯。让你先赏水中绿,再品茶叶香。赏,而后品;品,而后赏。似觉得那满山满坡的绿茶,都已入得杯中。
杭西有茶山,真山真水真性情,唐宋元明清,从古喝到今。
1300多年前,唐朝的陆羽来到杭州,茶文化传入皇家公候。入宋,喝茶、斗茶,活脱脱一幅南宋茶俗图。明朝,杭州已遍布茶馆、茶庄。清朝乾隆卅年3月20日的诏书中,有这样的文字:“茶乃水中之君子”,“朕巡视江南六次,遍尝天下名茶,唯觉杭州龙井茶色绿、香清、味甘、形美,为茶中之佳品,因此故四下龙井,观农采茶”。
一个无处不龙井的城市,自有水中君子之风。
杭州,山也和谐,水也和谐。山在城里,水在山里,树在水里,城在树里。在这里,人们的爱好和工作,爱杭州和建杭州已融为一体。事业称雄,恋爱成功,天天传递着幸福的感动。这些年有一个常用词:可持续发展。我在杭州看到的,是可持续幸福。
于是,我有了一个不能实现的梦想——在西湖边呆坐。我没有这个时间。也许有一天,我长了鱼尾巴,从西湖里游上我永远看不够的北山路、湖滨路,再把尾巴摘去,在大树下靠着花坛,对着湖水,发呆。
明代狂客钟禧有诗曰:“万顷西湖水贴天,芙蓉杨柳乱秋烟。湖边为问山多少,每个峰头住一年。”
而我想说:湖边为问树多少,每棵树下待半天。
我有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