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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海外版:梦亦有道,梦亦可道

时间:2017年09月19日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作者:殷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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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亦有道,梦亦可道


梦蝶图 刘贯道(宋)

  从较早的《灵枢》《素问》,到张仲景《伤寒论》、王叔和《脉经》,再到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传统医学关于梦与身体关联的认知有以下特点:一、梦象与身体器官有着对应关系,二、阴阳五行之说统合梦象的生理、心理和精神诸层面,形成释梦的话语系统。传统医学通过身心调息来化解外界不良诱因的观念,暗合生活美学的实践理念——理论与实用合一,借助自我的“自然力”改善自我。

  借梦言志:梦见周公

  《论语·述而》篇:“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梦见周公固然出自对周公人格的仰慕钦服,也体现了对周公所造述的西周礼乐制度和政治理想的衷心拥戴和追求。程颐:“盖存道者心,无老少之异;而行道者身,老则衰也。”“不复梦见周公”,年老体衰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对其理想信念和意志力量因身体衰老而有所减弱的忧虑,方为主要因素。孔子被奉为圣人,孔子所仰慕的周公,也被赋予“圣格”。“梦见周公”也成为追怀圣贤、继承道统的典故。

  儒家后学奉孔子为圣人。孔子当年“梦周”,后学则“梦孔”。《后汉书》记载了郑玄“梦孔”而知命终之事,刘勰《文心雕龙》自叙“孔子垂梦”之遇。儒门后学服膺孔圣人格,夜梦孔子不仅有心理情感之实,也是担当在肩、使命不坠的体现。《文心雕龙》中专设“崇圣”“宗经”两篇,足见尊崇传统既是作者的著作动机,也是其论文的基本原则。由“梦周”到“梦孔”,后世儒家人物的价值目标由功业转移到学术文化,但对价值理想的认可与接受却没有变化。真正消解儒学尊严者恰恰是以经典传授为职业的经师教授。

  在后世儒者的语用实践中,“梦见周公”消逝其庄严意味,成为睡梦的借口与托辞。《后汉书》“文苑传”记载了以“梦见周公”为昼寝托辞的事迹。边韶为经师,昼寐,弟子窃语:“边孝先,腹便便。懒读书,但欲眠。”韶对曰:“寐与周公通梦,静与孔子同意。”“梦见周公”由此消褪神圣意味,由睡梦的托辞衍化成睡梦的代指,以反讽的方式赋予生命本能欲求的正当性。周公梦象涵摄了生活世界的安闲自适与文化理想世界的希圣希贤的两重境界。

  因梦图治:梦游华胥

  《列子·黄帝》篇起首即交待黄帝养生、治国所遭遇的困惑。“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养正命,娱耳目,供鼻口”,以世俗的声色饮食养身;“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自任才智以求治。结果,“焦然肌色皯霉,昏然五情爽惑”,养身适足以伤身,天下未治反而遗患自身。由此,黄帝认识到,“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遂改变养生治国策略,“放万机,舍宫寝,去直侍,彻钟悬,减厨膳,退而闲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经过数月斋戒,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梦境中,“其国无师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黄帝因梦寐而晓悟至道,用之养身治物,则天下大治,自身升仙。

  所谓至道即自然之道。“至道不可情求”,亦不能言告,突出悟道的身体经验性与认知的默会自足性。黄帝悟道后治下的社会,“几若华胥氏之国”。由于黄帝作为帝王和神仙的双重典范,黄帝所梦游的“华胥国”遂被视为理想社会的范型。辛弃疾《声声慢·旅次登楼作》云:“从今赏心乐事,剩安排、酒令诗筹。华胥梦,愿年年、人似旧游。”用“华胥梦”比喻登楼所见的太平中兴气象,而此气象往往即是历代士人的政治怀抱和社会理想所在。

  在“梦游华胥”的传说中,养生之道与天下之道想通。《庄子·养生主》中文惠王由庖丁解牛而得养生之道,而《列子·黄帝》则踵事增华,由养生而推及治天下。换句话说,即身养而天下治。传统儒家的政治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由“身”“家”’“国”终至“天下”,共有四个循序递进的层次。相较于后者,前者由“身”而直接进到“天下”,由日常经验之身到社会政治理想的实现,打破等级层阶,更突出天下之主的示范性。所谓治理天下的权力,因其出于养生之道而非天授,故而更强调对生命的尊重和对感性经验的重视。

  据梦论道:庄周梦蝶

  《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周梦蝶”这个寓言形象地表达了哲人对于个体生命存在形态的困惑与思考。梦既是实现生命形态转化的方式,也是转化发生的境界。物态各有其内在规定性,由一种形态变成另一种形态,即所谓“物化”。蝶变、蝉蜕,固然属于物化。对人而言,由无到有,由生到死,生命形态发生转换,也属物化,而梦仅是物化的象征。既然生命形态能够转化,则取消了物之自性,为“齐物”之旨构设了生态叙事的基础,而庄周梦蝶的寓言也就成为“齐物论”的鲜活呈现。

  寓言的物化叙事背后,隐藏着个体意识的确证问题,即物化的同时心是否化的问题。就“自喻适志”与“不知周”言,蝴蝶显然具有自我意识,则肯定物化而心亦化。然就整个叙事言,醒来后的庄周尚存有梦境中的感觉和记忆,则表明物化而心不化。庄周梦蝶寓言所蕴含的形神问题的悖论,呈现了古人对于生命存在问题复杂性的深切感受与体验。“庄周梦蝶”通过叙事赋予“梦蝶”意象多彩多姿的形态和迷人的魅力,成为传统文化中的重要主题意象。

  梦象话语贯通了日常经验中的身体感觉与意义世界中的哲理体悟,而说梦者凭借其切身感受、感觉经验和直观印象参与了对世界的理解,并进而建构和表达客体的意义。

(编辑:陈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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