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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余秀华交锋:网络时代的多元化诗歌生态

时间:2018年02月07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杜未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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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16日晚,余秀华更新了许久未动的新浪博客,以《兼致食指,不是谁都有说真话的能力》为题发表文章:“对世界的认识,对人生的思考,不是你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就是真话。”自1月11日食指公开发言点名“批评”余秀华之后,二人的交锋愈演愈烈,相比于学界业界的省思,网络上话题热度的飙升同样蕴含着无尽的潜语。

  场域在生长:民间化的诗歌评价尺度

  “我想一个诗人对人类的命运,对祖国的未来,考虑都不考虑,想都不想,从农村出来的诗人,把农民的痛苦以及对小康生活的向往提都不提,统统忘得一干二净,这不可怕吗?”

  食指在发言中如是说。假如去掉“余秀华”三个字,这只是一段中规中矩的陈述,是负有一代诗名的写作者对后来人的殷切提点,但是食指的毫不留情和余秀华的奋力相争把一次关于新诗创作的分歧发酵为民间诗歌观念的争辩。细看二者各自的言说,食指聚焦于“新诗形式”,焦虑于“大众性”,呼唤“民族性”,寻求的是新诗发展中“破”后而“立”的新样态;而对余秀华而言,“解构”本身就是“立”的过程与结果,她看到的是一次指名道姓的抨击,于是回击得快言快语,不留余地。两人看似都在谈诗,实则各有各的话语体系,毫无交涉,鸡同鸭讲。唯一能交流的,是谈及余秀华诗歌创作主题时的分歧,即其创作中是否有对“人类命运”“农民生活”的关注,应该说余秀华诗歌中并不缺这两者,但分属两个时代的诗人显然对彼此诗作了解有限,况且余秀华的诗歌立意的确不在于此。

  乔治·奥威尔提过四个写作动机:自我表现、美学、历史责任、政治。对食指而言,历史责任重于泰山,经历过动荡的人更懂得平静,曾经先锋过的人更容易抱守己见。而在余秀华看来,“诗歌是一个很小我的事情”,她不回避先天的缺陷,不掩饰对爱的渴求,写诗是她存在的方式,就像她随意爆出的粗口。余秀华“烟熏火燎、泥沙俱下”的醒目成就了余秀华,也把她置于风口浪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一眼看去多像“黄金时代”的王小波,多像“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的冯唐,但是余秀华性别女,职业村妇,身体有残,这就成了炒作?不太公平。

  与其说食指、余秀华这场交锋是新诗创作评判尺度之争,不如视为传统诗坛对网络时代催生的诗歌新场域的质疑。从草根文化、微时代、全民写作等宏观话语开始,从“三行情诗”、网络诗歌赛事、人工智能写诗等具体现象开始,这场争辩早早就在悄无声息地酝酿,即便没有这次交锋事件,同样可能起始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像怀特海坚信的那样,在一种观念得以成为、被言说成观念之前,它已经在集体的意识中潜藏太久。食指、余秀华之争,掀起的是民间诗歌观念壮大后对多元化的接纳和自我正名的需要,根本没有对错之分,不如趁机一窥背后的立场,正视这场诗歌场域的野性生长,借用北岛的一句诗:“大地之书,翻到此刻。”

  “献给无限的少数人”:诗的大众转向

  诗,是“大众”的,还是“小众”的?

  一个月前,中国现当代诗坛还发生了一件事,余光中逝世。从初始的怀疑、震惊、哀恸到朋友圈被《乡愁》和与老先生的合影攻陷,前后不过两小时。那时候觉得诗歌是有其大众属性的,但是想想“左手写诗,右手散文”的丰产作家,身后传得最广的竟然是被收入小学语文课本的《乡愁》,和实为他人作品的《写给未来的你》,又觉得“大众”得太乌龙。

  半个多世纪以来,“大众”一词的命运在时代语境中几经沉浮,时而高举,时而泯灭。截至今日,愈加丰富的词义更是给“大众”赋予了无限可能,也让言说者在争论时歧义丛生,就像我们绝不会把食指所说的“大众化”和网友直抒胸臆时的“大众”画上等号。相比于大多数生于民间、长在网络的诗歌创作,余秀华的诗作确有其巧妙的技艺,灵动的诗意。作为芸芸众生中微渺的一员,她写小我,写“雪下到黄昏就停了,而时辰还是白的”(《雪下到黄昏,就停了》),写“可我不知道/哪一片叶子的泪光/会得到整个秋天的原谅”(《但是,我不知道》),写“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我爱你》)。这些诗作又恰恰引发了部分大众的共鸣,炒作与标签或许是余秀华目前成绩的附加分,但这种脱离地面又高度有限的轻灵诗性也是她成为“热门”的敲门砖。

  布罗斯基说诗“献给无限的少数人”,写诗的权利已被“下放”,诗的活力却再次生长。诗或许是小众的,但在当下,每一个想跻身“小众”的大众分子都在打磨、消解着曾经的边界。在传媒科技的飞速推进下,哪里有真正小众的无主之地,不如期望着大众狂欢下的诗歌创作保持理性、严谨,敬重光明,不求一派祥和,但愿茁壮生长。

  瓦解沉重,鄙薄轻灵:食指剑指何方

  回归食指的发言,在点名“余秀华”之前,食指重在以更为广阔的视野省思了新诗形式问题,他真正痛心的是“感到一代又一代的诗人的追寻中断了。难道老一辈对新诗民族化大众化的追求错了吗?风向变了吗?历史在这里被割断。”其实历史并未割断,只是新的场域在生成,民间的大众化诗歌热情在高涨,新诗内部的尝试与演绎是挑战,也是生机。

  但我们不能过于乐观,消费时代中网络孕育的诗歌转向,自为诗坛注入了新生力量,带来了诗歌精神的释放,但活力背后是缺少条律、模糊原则的野蛮生长。在满怀热情、肯定与期待的同时,还需要有理性、批判与警醒。在某种程度上,曾经站在时代前沿写下《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的食指和余秀华一样,都是被标签化的符号人物,在未来的很多年,他们甚至有机会成为一个时期的缩影。他们代表着各自的时代话语,张扬着各自的行动姿态,在有生之年发生了一次碰撞。这对于诗坛而言或许是件幸事,不同文化圈子中的创作者相互看见,有了试探、交流,甚至带动了更多的人加入到诗歌前景的讨论中。

  除了与当下语境的些许隔阂,来自食指的批评是值得讨论的,他的矛头对准的是余秀华们,是背后的评论界,是自以为了解诗、了解当代、了解自我及大众的我们。我们需要认可,所以急于认可他人;我们需要标新立异,所以恨不得打碎一切。面对传统时瓦解沉重,面向新兴时鄙薄轻灵,思想如同被打翻的散沙,强调程度,言必相对,却难以摸索衡量的标杆。那么能做的,大概就是接受批评,相信未来。

(编辑:单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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