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就像钟摆从一侧摆动到另一侧。
18世纪时,历史这个在中国和欧洲文化之间摇摆的钟摆,曾在一个方向上非常精确地摆动:我们所称之为的“中国风”,作为一种真正的风尚,被传播到了西方世界。最重要的是,清漆家具——这种家具装饰着别具中国文化和生活个性的场景及人物——的风尚,在包括意大利在内的无数西方文化中流行。在18世纪的威尼斯、米兰和都灵,我们发现了大量的中国风家具和带有中国人生活场景的挂毯。在音乐、戏剧和文学中,也经常出现来自中国的人物,或是受中国文化的启发从而被创造的人物。来自中国的风潮因其雅致、优美让整个世界为之着迷,尤其深深地吸引了贵族阶层。但还不仅于此。威尼斯旅行家马可·波罗于14世纪抵达中国,并在其创作的畅销书中讲述了他在东方的冒险经历以及他对中国这个美妙而迷人的世界的了解,现在这本书在西方国家中依然流行。在他的记录中,中国的艺术和科学都非常先进,像他这样见多识广的威尼斯商人也从未停止过对其所经历的新鲜奇妙事物感到惊讶。
接着,在两个多世纪后的17世纪和18世纪之间,许多意大利传教士曾踏足中国,其中包括著名的利玛窦以及其他许多与他同时期或稍晚于他的传教士们。这些传教士十分成功地融入了中国的生活,他们也了解怎样才能够在欧洲和中国之间找到和谐的连接、了解这个连接将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尽管讲着迥异的语言,社会习惯也不尽相同,但两个伟大的帝国最终却能够相遇并融合。
然而,出于对知识、科学、技术和政治以及对美术的热爱,出于对生命一致的热忱,出于对更富饶且富有成果的生活体验,两个看起来如此不同又相距甚远的国度仍然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思索这些伟大的大师是如何生活在普世艺术史上的一个阶段,是令人动容的。在他们的艺术中,人类精神的一些基本价值轻易且急迫地从一种传统模式之下转化至另一种传统之下,与此同时,这一转化既没有使其自身文化的起源失去任何的原始意义,又突如其来地在意料之外的某些方面丰富了自身。
我们当然可以坚持认为,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在很多肖像画中看到的精神和道德张力源于儒家思想——这种明确地渗透在中国文化方方面面的思想——对西方油画的深刻同化;但同样可以肯定的是,中国文化在西方思想的某些方向上找到了一个与其直接且完美的交汇点。这些西方思想可以追溯到基督教传播之前古希腊时期的柏拉图,并已经融入了我们当前的价值体系。因此,一个共同的根源可以让中国艺术家带着这种感情和尊重进入我们的世界,而只有艺术才能在更普遍的社会辩论中实现这种感情和尊重。
中国文化以其最核心的价值观为特征,并导致了与西方世界激烈且深刻的交流。中国文化不再被视为遥远的或是被误读,而是在许多方面与西方靠近并共享其理念,同时不以任何方式放弃其更深刻和真实的根源。这事关融合与对话,而不是归属或模仿。
当代中国艺术家的个性都非常强烈,虽然其目的有着深刻的一致性,但风格却各不相同。他们的风格范围十分广阔,从着重强调模仿高超技术的自然主义、20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最强大的超现实主义到象征主义、抽象风格乃至波普艺术。即使这些艺术家都是学院派画家,但他们的风格仍然能够体现出个人品味和个体体验的多样性,并分享其所属传统具有的文化前提。
如果将中国几千年的漫漫历史与我们的历史摆在一起比较,它的划分里并没有与我们的时期——诸如巴洛克的文艺复兴、新古典主义——直接对应的阶段。对于西方人而言,艺术史的所有方面都具有深远的意义,但对于一个中国知识分子来说,“文艺复兴”一词或许已经包含了那段时期内艺术变化的所有细微差别。
置身于杰出的中国作家的视角之下,显然不是只有一个西方传统文化可以与之对抗和较量——与法国、德国、俄罗斯以及斯堪的纳维亚世界相比,和意大利文化的对话是截然不同的。我所举例这些文化,是因为这些艺术家在学术环境中形成的宏大的具象艺术传统,这些艺术家对欧洲和美国的多元化的具象艺术传统有清晰的认知,他们对这种传统非常感兴趣,甚至有时会表达出自己敏锐和成熟的批评。
我们注意到在当代中国艺术领域有一个奇特的特征,即艺术家对微观、细枝末节、日常生活中大多未被注意的细节具有敏锐的关注,其实它们是人类情感最核心的组成部分,是艺术家通过能力和爱来识别和突出描绘的人类情感最核心的部分。
一组宏大的人物绘画在我们眼前展开,画中每一个角色都代表着自己,同时又超越其个体而构成一种普遍的象征。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的艺术参考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是合理的。因为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即时和自发的联合,但又是由艺术和科学之间的严格调解所产生而来。事实上,艺术家是其代表的才能领域的科学家,但最重要的是,艺术作品是对人类和自然进行科学调查的结果。
毫无疑问,来源于中国传统的每一种艺术形式的独特之处,始终是对生命的最终意义以及存在本身的意义探索。一方面,西方世界在其艺术和哲学创作中确实深刻地得到了滋养,但总是与其他的关注以及表达形式混合在一
起。另一方面,在中国,也许在儒家思想的基础上,这种艺术和感知的独特之处一直在哲学、文学和绘画领域处于最首要的位置。
很明显,当代中国油画家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地放弃这一前提条件,这个前提条件强烈地刻画了古代中国和现代中国特征,但我们可以这么说,中国油画艺术家甚至将这一前提嫁接到西方文化主干之上。但另一方面,西方文化控制着这些前提条件,不让它们过多地出现。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油画里关于风景甚至是静物或室内的绘画作品都十分典型。
很明显,我们的意图是在我们周围的环境中投射我们的精神状态,这是大部分作品中的一个明显状况。这使得我们能够理解这些绘出具有极高内在质量的绘画的作者是如何体现其中国人身份的。
形象表现与书法之间的古老关系是欧洲西方艺术不了解或不甚了解的纯粹中国特色。这也是中国油画不可忽视的一个方面:古代书法艺术的影响嵌入了坚实且自然主义结构的西方现实主义之中。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非常现实的绘画世界,但它却像在最遥远和卓越的中国传统中那样,是被“书写”而成的。有时候这些绘画看起来像地理地图,有时候又会给人一种清晰的感觉,像是跟随着画家工作,从一个非常近距离的视角转移到非常远的视角。
画家,无论在欧洲还是在中国的传统中都扮演着探索者的角色,但又有着显著的差异。此次,我们“遇到”了一些画家,他们的现实主义力量似乎超越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超现实主义的最胆大妄为的表述;此外,我们还“遇到”了一些艺术家,他们的风格似乎仍与那些古代的画家相连,他们在纸上绘出一个单一的符号,然后诱惑那些观察作品的人使用自身思维的回想能力去思考画面。
总的来说,我们面临着一个真实的时间交汇,世界文明史上成果最丰硕的时刻往往是以此为基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