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煲好了,笔下也出来了
艺术交流 VOL.02/2017|张亚萌

   

汤煲好了,笔下也出来了 

——何冀平谈如何煲出好剧本 

何冀平 

《明月几时有》海报 

  何冀平,提她的名字,不如提她的作品更有知名度——《新龙门客栈》《天下第一楼》《新白娘子传奇》《黄飞鸿》《楚留香》《龙门飞甲》《投名状》《德龄与慈禧》《甲子园》《明月几时有》……编剧何冀平明显属于作品比本人名气更大的那一类创作者。谈及她的创作,谈及北京与香港两地的文化滋养,她的声音乍一听有港普味道,偶尔又露出一点京腔京味。所以,我们也必须和她聊聊香港,再说说北京了。

   “香港是我的第二个故乡” 

  上世纪80年代,何冀平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毕业后,被北京人艺点名要去做编剧。第一个剧就是以香港为背景的《好运大厦》,以一个自内地到香港的年轻人的眼光勾连大厦中几家人的命运,展示80年代的香港生活。“那时候我父亲在香港,我有机会去探亲,对香港生活很新奇,就写了一部香港几家人的故事,讲述一个从内地来的男孩跟周围发生的‘碰撞’。人们对香港好奇,首演80场,买戏票的人挤塌了售票亭子。”

  1989年,何冀平随家人定居香港。“离开北京时,报纸上有文章:一个离开了自己乡土文化的作家,还能创作出什么?我自己也很迷茫,在一个连语言都不通的地方,我还能写什么。”当时,她的一个亲戚问她写《天下第一楼》用了多长时间,她说大约三年;对方说:“在香港,你一定会饿死。”“来香港之前,从文艺界到家庭环境、社会地位都算与众不同,到了香港,一下子跌进低谷,云泥之别。”她说。

  1991年,《天下第一楼》到香港公演。徐克看了演出,连夜做了两件事,一是吃烤鸭,一是找何冀平,只给她提供了一页纸的提要,要求一个半月内完成。“你能把一个饭馆写得那么好玩,我相信你也能写好一个客栈。”徐克这样对她说。

  “我一向不太喜欢武侠,徐克找我,是难得的机遇,我一口应承,尽快把武侠的书大致翻了一遍,就开始结构剧本,我头一次写电影剧本。手段风格永远是外部的,不论是电影还是舞台,戏剧的基本元素不会变,《新龙门客栈》的成功,除了武侠片的风尚,是有了人物,一两个独特性格的人物能带动整部电影。”的确,在以前都是打打杀杀的香港武侠电影中,何冀平突然加入有个性的人物,加上林青霞、张曼玉、梁家辉的出色演技,令《新龙门客栈》成为华语影史经典。何冀平也在香港一战成名。

  1997年,何冀平应香港话剧团之邀做驻团编剧,走进香港戏剧主流剧场,第一部《德龄与慈禧》上座率100%,要设两排加座,“这时我知道,我在香港不会饿死。从熟悉的北京转战到香港,从如日初升到从头做起,我没有停止创作,反而高速前行,一是正值创作期精力旺盛,二是得遇机遇,三是不肯服输。27年过去,我依旧两岸三地应邀不止,这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同样因为在香港,她用计算机比较早,现在写作离不开计算机。“写作是枯燥的事,用笔写的时候,久久不肯坐下来,计算机能吸引我坐下来,敲键盘有快感。”成长在北京,中国传统文化为她打下根基,香港的商业化及国际化使她开阔了自己的思路。“我把两者结合起来,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也得到香港社会的认同。”“我到香港定居已近30年,30年来我没有离开本行,香港的生活,文化秩序,香港人的拼搏、敬业、创业精神,演艺界从老板到明星,到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工作态度都在影响我,溶化在我的创作中,我把自己融入香港社会,社会也接纳了我。此心安处是吾乡,香港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何冀平说。

  “艺术,是最个人化的,但又来不得半点个人” 

  一边是创作者对传统文化的倡扬,一边香港又上演着包括文化因素在内的诸多社会原因造成的乱象,两相对照,何冀平表示,传统文化是一个国家的宝,青年人不喜欢国宝,是教育和引导出了问题。“忧虑之余应该是行动。习主席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专门提到历史题材的写作,讲得很详尽,文化艺术界要重视历史题材创作,有些历史题材创作存在些问题。作为编剧,我们有责任创作适合年轻人观看、有中国传统内容和形式的作品,让他们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和传统是什么,传承还是靠他们。”

  《曙色紫禁城》是何冀平在香港创作的话剧《德龄与慈禧》的京剧版,讲述从西洋归来的17岁女孩与72岁的慈禧相遇、相交、相知的故事。“我写的时候,已经身处香港这样一个中西文化既共融又冲突的环境中,香港人基本都是中西文化的合体,所以我的《德龄与慈禧》得到了香港人的喜爱。”

  原来让何冀平名动话剧界、被称为“当代现实主义经典作品”的《天下第一楼》,也和香港有关。一些香港的朋来内地旅游,“我也不知道带他们干什么,就两样:爬长城、吃烤鸭。吃的时候,香港人问烤鸭是怎么做出来的,但那时候服务员一句也说不上来,我开始有了创作的冲动。”何冀平着手创作,走遍北京,访问正宗挂炉烤鸭第三代传人田文宽,她走入全聚德,开始体验后厨生活。

  剧本几易其稿,对于结尾,她想了很久没有结果。“在去西北路途上,我随手翻看一本对联大全,看到‘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风’,猛然间,一通百通。”这部被当时的北京人艺院长曹禺先生看过五遍连声称赞,被誉为一部“硬邦邦的好戏”的《天下第一楼》,甚至滋养了《新龙门客栈》的创作——那个小靼子有一手片羊的手艺,直到最后片人腿、战胜东厂大头目,这个情节就来自“片烤鸭”。“生活无处不在,作家要有心、敏感、灵活、应变。虽然邀约的题目各式各样,但我有根本,以不变应万变,不变的就是属于我个人的,对生活和世界的认知。”种种细节,都是何冀平对生活的“有感而发”。

  2012年,何冀平又“回归”北京人艺——为人艺创作话剧《甲子园》。“离上演还有9个月,张和平找到我,要求这部剧‘北京、现代、原创’,这对离开北京多年的我不是容易事,但人艺的请求,我不能推却。可能是多年香港商业运作的磨练,我知道这部庆贺60周年的剧本需要什么因素,一稿一千字大纲就得到认可,决定上马排练。”《甲子园》请来北京人艺第一代也是第一流的诸位老演员,他们的作风品德深深感动着每一个人,成为当年的文化盛事。“像朱琳,第一天排练,她已经背下所有台词;蓝天野每次上台,连排练都充满激情;郑榕一字一句研究台词……人艺精神,又一次在《甲子园》中展现,那些天的人艺前台后台,简直是话剧业界的楷模。演出后总结会上,许多人都哭了,这样的精神实在久违了。”何冀平感慨,“人艺精神尚存,但有失传危险。艺术,是最个人化的,但又来不得半点个人。”

  “有时一下就撞出新天地来” 

  几十年秉持人艺人的品格,何冀平也忘不了17岁在延安插队,开始业余创作的经历:“演给老乡看,也娱乐自己。”有一次,她写的小话剧在打麦场上演出,汽灯突然坏了,四下漆黑。为了看戏,老乡们把自己平时舍不得用的马灯全拿出来,在台口挂了一排。这个情景使她非常感动;多年来,她的作品在世界各地舞台演出,但她心中始终亮着那串马灯。

  当下由冷门变得火热的编剧一行,不少青年人以为来钱快、出名快、整天见明星,就是做枪手,写一集电视剧抵得上普通人一年工薪,挤破头要入行,何冀平提醒,不要忽略剧本是所有文学种类中最难的一种。“写剧本要‘面对空白的稿纸,直写到额头瞪出血来’——每一部创作都不同,没有前车可鉴,没有熟路可走,做一个好编剧不是容易的事;得沉得下心,甘于寂寞孤独,不为利所引,不为名所图,还要得遇机缘,有明眼人赏识,各种条件具备了,还要看你有没有真本事。”她观察当下青年编剧的创作,“不能不说写剧本是要有天分,不是下多少功夫,死钻死凿,就能有同等收获的行业;这与作者本身的经历、后天的修养、看世界的角度都有关联,如果不是做此行的材料,就不要再去‘瞪出血’了。”何冀平认为,真有潜力的,要下功夫,在实践中磨练、奋斗,能写出一两部有影响的,或传世之作,才算不辜负一腔苦心,做一个合格编剧。

  她忆起老师谭霈生所说的:“做编剧首先拼的是生活,然后是技巧,最后拼的是修养。”“你写的一定是你内心感受最深的东西。”她透露,她有一个十几层抽屉的柜子,里面放着她同时或做过的作品的素材和写作过程,希望能有所借鉴,可是从来没有——“因为每一个创作都是全新的。遇到瓶颈,我会放下不写,其实是没有放下,即使是玩、吃、旅行,脑子没有放下要写的作品,永远在心头。就是因为心里有,随时遇到的人和事都会触动,引我联想,有时一下就撞出新天地来了。”在她的写作世界里,也不全是“瞪出血”这么吓人的事——“香港人喜欢煲汤,我也喜欢喝汤,一大煲五颜六色的材料放在微火上慢慢炖煮,心中五味杂陈,香味飘出来,汤煲好了,笔下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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