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女》是任何时代都令人难忘的故事
——松山芭蕾舞团点滴故事
1958年王昆(左二)与松山树子(中)等合影
松山芭蕾舞团新编芭蕾舞剧《白毛女》演出现场
清水哲太郎、森下洋子在演出中
青年时期的森下洋子演出《白毛女》
松山芭蕾舞团新编芭蕾舞剧《白毛女》演出现场
中美之间的“兵乓外交”广为人知,中国与日本之间,更有“芭蕾外交”的故事——1958年,日本松山芭蕾舞团舞剧《白毛女》首次登上中国舞台,近半个世纪的岁月中,松山芭蕾舞团曾先后14次来华访问演出,写下了中日民间交流不朽的传奇。为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5月16日至24日,松山芭蕾舞团来华演出大型新编芭蕾舞剧《白毛女》,开启其第15次访华之旅,再续艺术、友谊、和平的佳话。
本次访华演出由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中国文联、上海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主办,于5月19日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首演。选择这一演出地点颇有纪念意义——1964年9月,松山芭蕾舞团第二次访华时曾在人民大会堂小礼堂演出,当时,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国国家领导人观看演出并接见了全体演员。
“《白毛女》是任何时代都令人难忘的故事。通过《白毛女》,我们和中国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了。”松山芭蕾舞团创始人、前任团长清水正夫曾这样说,“我相信,无论中国的现代化今后取得多么大的成就,即使中国的科学技术和经济文化成为世界第一了,《白毛女》也仍是一部必须经常反复回忆的民间故事”——从上世纪50年代民间交流破冰,到中日邦交正常化的70年代,直至21世纪的今天,都如清水正夫所言,“《白毛女》是中日友好的基石”。
从第一次访华那天起,中国就成了我“心中的故乡”
1945年,王昆主演的歌剧《白毛女》首演于延安;1950年,田华主演的电影《白毛女》在长春摄制完成,并于1952年在日本首次放映。当年秋天,清水正夫和松山树子夫妇看到电影,深受感动,便萌生了将“白毛女”这个故事改变成芭蕾舞的想法,“当时才18岁的田华女士在《白毛女》中扮演的喜儿,又可爱又坚强,引起了我们强烈的共鸣。自那以后,我们就像着了迷似的投入到编导芭蕾舞《白毛女》的工作中。”清水正夫在《松山芭蕾舞“白毛女”——日中友好之桥》这本书中这样回忆。为了创作,清水家变卖了房产,筹资借钱,还要顶住日本右翼和反华势力的压力,经过两年多的艰苦创作,1955年2月12日,继歌剧、电影之后,芭蕾舞剧版的《白毛女》在东京日比谷会堂公演,导演是土方与志,服装是土方梅子,制作是清水正夫,主演是松山树子。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芭蕾舞《白毛女》的首演,我亲自感受到观众的热情,我只是拼命地跳舞。谢幕的时候,观众的掌声经久不停。我看到前排的观众都流着泪水,有的甚至大声地哭了起来,台上的演员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都流着眼泪谢幕”,松山树子回忆。
通过当年的赫尔辛基世界和平大会,清水正夫见到了中国代表团团长郭沫若,他很愉快地满足了日本代表团“希望访问中国”的愿望——1955年国庆节的宴会在北京饭店大厅举行——那时人民大会堂还没有建成,据受邀的松山树子回忆,周恩来总理和许多中国国家领导人都到了,宴会很气派;在宴会的高潮,周总理突然对外国记者团说:
“现在宣布一件重要事情。”
大家都以为有什么事,气氛有点紧张。周总理领着两位漂亮的中国妇女走到松山树子面前,向她伸出手:“朋友们,这里有三位‘白毛女’。”——王昆、田华、松山树子,三个“白毛女”紧紧握了手,留下了珍贵的照片。
“白毛女回娘家来了。”在宴会上,周总理对松山树子说:“下次带着《白毛女》,大家一起来。”
“我把周总理的这句话像宝贝一样记在心里踏上了归途;这一次在北京的场面是我终生难忘的。”松山树子回忆,当时中国正开始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周总理就这样亲自为文艺的发展而努力工作着,“松山芭蕾舞团所受周总理的照顾,真是说也说不尽的”。
酷爱舞蹈的松山树子,素来不爱留恋过去,但战争给她留下了不灭的印象,她开始认识到不该忘记战争、不该忘记过去。“从第一次访华那天起,中国就成了我‘心中的故乡’。”松山树子曾这样说。
“1958年,我们实现了首次访华公演的愿望。这是中国和松山芭蕾舞团的初次交往,当时年轻的新中国正在朝气蓬勃地进行着国家建设,松山芭蕾舞团也是刚刚开始起步。”清水正夫这样记录。1958年3月3日到5月1日,松山芭蕾舞团一行46人应周总理的邀请进行为期两个月的第一次访华演出。演出共28场,代表团先后在北京的天桥剧场、重庆的人民礼堂、武汉的中南剧场、上海的人民文化广场等地公演《白毛女》《胡桃夹子》等剧目。
从日本来的芭蕾舞团表演中国革命故事,而且演员们和中国人长得一模一样,中国观众和日本观众一样理解芭蕾舞。戏票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公开出售,通宵排队买票的人连成一片。据松山树子回忆,他们只从中国方面得到过一次“规劝”:当时的中国,只有丧事时才穿白鞋,于是舞团马上把男演员的白舞鞋涂成黑色。
当时,北京天桥剧场正在上演王昆主演的歌剧《白毛女》,王昆为了松山芭蕾舞团的演出搬到附近的另一个剧场继续“唱”《白毛女》;“梅兰芳先生所在的中国京剧团,在我们演出后不久创作了京剧《白毛女》,公私合营的京剧团也开始演出《白毛女》——歌剧、芭蕾舞、京剧都开始演《白毛女》,北京顿时形成了白毛女的比赛会,一个前所未有的‘白毛女热’出现了。”
芭蕾版《白毛女》自然最受关注,“我看过很多芭蕾舞,但是还没有看到过像《白毛女》那样使我感动的芭蕾舞。这是由于这部芭蕾舞和劳动人民的生活与斗争联系在一起了。”著名戏剧家欧阳山尊这样写道。以《人民日报》为首的多家报纸登载了《白毛女》的报道,那时候,报纸每天都用巨大版面刊登张乐平、郁风画的速写,诗人为《白毛女》写的诗,松山芭蕾舞团来华公演成了重要新闻,传遍整个中国。
真想大喊一声“万岁”
1972年9月29日,中国政府与日本政府发表联合声明,建立中日外交关系,至此,日本长达约半个世纪的“与中国隔绝”宣告结束。“通过卫星传送,我们看到了北京的情况,大家如释重负,真想大喊一声‘万岁’。但是,由于日中断绝关系如此之长,当时的心情不属于那种欢聚一堂乱蹦乱跳的欢乐,而只是在自己的内心深深地感到的一种喜悦。”清水正夫说。其实,在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前,松山芭蕾舞团就已经完成了第三次访华演出,1971年第三次公演,森下洋子和清水夫妇之子哲太郎已经挑起了大梁;周恩来总理亲自观看演出,上台与主要演员森下洋子亲切握手并接见全体演员;1972年7月,上海舞剧团访问日本,史学家戏称为中日建交历史进程中的“芭蕾外交”。
“在天桥剧场演出那一晚,周总理去后台看大家,见到我就问:你是正夫的儿子吗?”松山芭蕾舞团现任总代表清水哲太郎回忆;现任理事长、舞蹈家森下洋子更是常说“昔日之恩,无以为报”:当时周总理特别忙,但再忙也会挤时间看松山的演出;那次演出后,周总理送给她一件演出服;作为当今世界芭蕾舞台上最高龄的舞蹈家,今年已经69岁高龄的她决定穿着1971年周总理送的这件演出服,完成全场《白毛女》的演绎。
“1975年,我19岁,随中国北京艺术团出访日本。当时接待并全程陪同我们的是清水正夫先生。记得在欢迎晚宴上,他首先讲了三句话:我是最爱中国的日本人,我也是最爱中国文化的日本人,我更是向中国人民谢罪的日本人。”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舞者尹建平今天回忆起当时的“震撼”,仍感动不已。
“记得我在大阪期间,突发急性胃炎,清水先生就站在下场口,手拿着胃药、端着水,等我下场,这一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在京都演出的时候,日本右翼扬言要在演出期间闹事,“清水正夫先生请来几十个京都少林寺的青年为我们的演出保驾护航,他站在台侧对大家说:请大家放心,有我们在,你们什么都不用担心!”尹建平说。这并非孤例,1972年上海舞剧团访日时,右翼分子扬言扔燃烧弹,清水先生让哲太郎和洋子夫妇化妆成剧中人物,穿着《白毛女》的演出服等在后台,提着浸过水的毛毯,防止右翼和黑道的破坏。
1978年9月,松山芭蕾舞团又一次访华,“在北京机场我看到了来迎接我们的中国朋友,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有一种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所没有过的舒畅气氛。中国朋友们都像刚飞出笼的小鸟一般,自由地交谈和无拘束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从他们的这种表情和语言,以及一举一动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新的时代。”清水正夫和松山树子,是中国社会发展变化的见证者。“大家用‘热烈欢迎’这样的语言来欢迎我们,鼓掌和欢使团员们的两颊绯红。每当我们受到中国朋友们这般欢迎时,便有一种终于回到了自己家一般的安然心情。这是因为我们对于中国朋友们的迷恋,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清水正夫曾这样说。
“我们是东京的延安”
“我们应当认识到,环境、周围的人以及自己本人都在随着时代的潮流而变化,而且应当知道哪里是转折点。但是,有一件在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发生变化的东西,那就是一颗善良的、信任人的心。”松山树子曾如此表示,“看看现在的社会,人们都在忙忙碌碌。社会越是现代化,人们就越像被机械所驱使着一样。在激烈的合理化和机械化中,人正在失去人所固有的天性,这个天性,正在日益不为人们所重视。我们所从事的芭蕾舞这门艺术可以比喻为手工业,这和机械化的社会之间恐怕差别太大了。为此,我有时会突然感到一阵恐怖。芭蕾舞是严格地锻炼出来的一种艺术,是用人的灵魂创造的艺术。正因为如此,我更感到,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是宝贵的,是有价值的。”
清水正夫已经远去,松山树子已近百岁高龄,而他们自1948年建团就定下的“上演古典芭蕾”和“创作具有民族特色的芭蕾舞”的宗旨,以及对芭蕾和中国的“初心”,还在松山芭蕾舞团代代相传。每当日本松山芭蕾舞团来华访问演出时,他们都主动前往抗日战争纪念馆、延安等中国抗日圣地,并代表日本忏悔谢罪,与当地的人民交流联欢。只要走进松山芭蕾舞团的练功厅,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挂在墙上的毛泽东、周恩来、邓颖超的照片,以及用中日两种文字书写的励志标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我们是东京的延安。”松山芭蕾舞团的所有团员,都会这样“标榜”自己。
1964年,上海芭蕾舞学校首次演出了《白毛女》,上海成为芭蕾版《白毛女》的诞生地;今次,5月23日晚,新版《白毛女》亮相上海大剧院。中日两国几代芭蕾“白毛女”再次重逢。5月20日,松山还赶赴周恩来的故乡江苏淮安,从某种意义上说,松山芭蕾舞团拜谒周总理的故乡,也是一次感恩之旅。
“舞团加紧排练《白毛女》时,他们在东京郊区做了一个专门的排练剧场,进行了3天的全本演出式排练;同时他们在排《罗密欧与朱丽叶》,但全体团员每天挤出几小时自己练。”松山芭蕾舞团评议员、舞者郑一鸣介绍,很多道具都是团员自己做的,装台卸台都是全体团员和工作人员一起装卸,“演出时,在边边角角的演员,状态都是特别饱满的,向心力特别强,世界上这种芭蕾舞团不太多了。”
“日本人演《白毛女》意义深刻,我们研究农民,研究八路军的历史,把这些历史传达给演员,通过艺术表现我们的诚意:中日人民应当和平友好地携手前行。”清水哲太郎说。“喜儿这个角色教会我面对困境时要坚强”,森下洋子说。谈及新版之“新”,清水哲太郎直言故事没有改编,而是增强了群体形象,突出大量群体“喜儿”的场面,使之更有震撼力。“这一版的‘新’,就在于保持了中国舞者以前有而现在没有的状态。”尹建平说。
“我们希望展现向往美好与和平之心,希望中日两国的朋友一起幸福地生活,通过芭蕾艺术,建立两国友好,是几十年来我们一直坚持的心。”森下洋子说,《白毛女》这个“伟大的作品值得所有人欣赏”。
半个多世纪以来,无论中日关系冰雪摧残还是柳暗花明,松山芭蕾舞团都始终不渝地在为中日世代友好做着自己的努力,每当中日关系出现裂痕时,他们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和支持中日民间友好的大局。1985年,清水正夫曾说:“我们在日本和中国之间所走过的这1/4世纪,在宏大的世界河流中,也许只是瞬间流过的涓涓一滴,我们所做的工作,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曾被封锁了的日本和中国现在正在手拉手地准备开创一个新的时代。认为历史变了、社会变了的人,大概不只我一个。也许我们当时恰好是走到了那个时代的转折点上吧,然而,现在,我们所有的人类恐怕都正处在世界的转折点上。不管世道和时代今后出现什么变化,我们热爱中国的心情是不变的,而且,我相信,对中国朋友的友情一定能代代相传下去。”
点滴成河,岁月可鉴。